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锦鲤 (第2/2页)

“顺风顺水”--这是很多人对她的评价,也是她对自己的评价,除了写生时山上虫子太多、住宿太差、蔬菜买不到,她说这一路非常走运。

那时我正在申请硕士学位,请假飞到她的住处,花了一周时间写的申请,改了三天,找人写推荐信两天,也顺利拿到了心仪的offer。

“我就说我是锦鲤嘛!不但我自己运气好,我的朋友也都好运。”她说。

读硕以后,我和她渐渐少了联系。

那时我有了男友。他是一个在和女生交往上毫无经验、情商一塌糊涂的ABC。我不太适应对付一个经验为零、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人,就像面对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,或是面对一台只装了操作系统的电脑。我说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,我生病了也不关心我,我生日也不记得。

“我在想要不要分手。”我把我的困惑匿名发在BBS上,把链接发给她。

她很快打电话给我:“如果你放天涯上去吐槽你男朋友,我担保评论区都会说分。遇到一点点事情就离婚、分手、拉黑!说得多干脆呀,好像谁评论谁就出了一口恶气。他们不需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,下了网身心愉悦,可是你放下网络还有生活,你还要去一个人面对拉扯不断的感情。你说你能听他们的一时口快吗?”

“你根本不用理这些评论。你有没有要求他关心你?”她说,“男人呢,要教的。尤其这种完全不一样的男人,你以前对付男人的经验完全用不到,对不

对?”

我在电话那头拼命地点点头。

“哈哈,我太懂你了。你知道,我有个弟弟。”她说。我知道,她曾说她很幸运,摊到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弟。十几岁的男孩子收拾家务是一把好手,像一个奇迹。

“所以说家里有个同龄异性挺好,我对付男人的经验都是从他身上得来的。小时候我很关照弟弟,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他,有零花钱也会买糖给他吃,他就会知道什么叫对一个人好。你也要先给别人一个关心的模板,告诉他这叫关心。

“然后我会告诉弟弟,我对你好,是因为我喜欢你。那你喜欢我吗?他说,他当然。我就说,喜欢不是放在嘴里的,是放在手里的,你给我留好吃的、和我一起做家务、听我的话,才叫喜欢,否则就是撒谎。那时候他不比桌子高多少,屁颠屁颠去帮我擦桌子了。他一做家务,我就拼命夸他。烧菜烧成一坨,我也含着眼泪咽下去,夸他有天赋,夸他很聪明!他做一次我就夸一次,夸到他不好意思为止。孩子还小嘛,本心都是好的,你引导一下,他就学好了。

“以后教老公也是啊,别看到人家收拾屋子笨手笨脚就急着说放着我来,那你等着收拾一辈子屋子吧。人都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,给一点耐心。”

“要是他怎么都学不会呢?”我问。

“放弃他。不过很多宅男这辈子没学过怎么跟女生相处,他们在和女人交往上的经验,还不如我弟弟十岁的时候丰富。理工男直线思维嘛,你生气了在那边发火也好,一个人怄气也好,伤心地哭也好--在他眼里只是莫名其妙。你要告诉他,我觉得我生病了你应该关心我、安慰我,问我要不要买药,给我买好吃的。你要把需求提明确了。我是设计师,我知道明确的需求有多重要。”

我照做了。男友回复我:“生病你就看医生吃药早点儿睡,你说的这些,如果你想要,我可以做,但我做了也不会让你的病好得快一点。”

我无奈地把短信截图发给她看,她一点都不同情我,回复道:“当初你不就是喜欢他死理性吗?难道这不是死理性的可爱吗?你不能又要一个死理性的geek,又要一个甜言蜜语的暖男,这两个需求不兼容哦。”

那时候她还单身。两年后,她果然遇到一份称心如意的感情,有一个诸事妥当的男友,又成为众人眼中的幸运儿。

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她换了车,换了男友,开了自己的设计公司,还是一切完美得像玛丽苏小说。她愤愤然跟我抱怨手下的一个员工,说他盗窃了两个大项目的图纸,连团队带客户都搬去了另一家公司。

我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,她就自顾自说起来:“好在只有两个项目,公司也不会倒闭。反而有点庆幸几十万设计费看清一个人。你说,他要是等我做大了再走,我岂不是很惨?说起来那个人算是我的老师。我当他的实习生后,每天都给

我小鞋穿。”

“可是那时候我问你工作怎样,你明明说很顺利啊?”我说。

“是很顺利啊。要不是他那么变态,我也不会心急火燎地学,学得特别快。当时每天都想着离开他,学好了可以自己接单子。”她又给我来了一个措手不及的转折。

看着我无语的样子,她补充道:“我那时是实习生。我们这个行业,实习生没有一分钱薪水。我还要可怜巴巴地问家里要钱,我都工作很多年了,又突然问家里要钱,多不好意思呀。实习生的本业就是学习,如果我学得快,早点儿出师赚钱,那就是顺利,其他都是毛毛雨。抓大放小,做人不要太在意细节嘛。”

听她这么说,我倒起了好奇心:“你和我一个年纪,那时候我才毕业,你怎么会工作好几年呢?”

她害羞起来,我第一次见她脸上露出忸怩的神色:“其实,我不是大学生。我花钱买的一个野鸡学校文凭。”她喝了一口酒,鼓足勇气似的说了下去。

“我高中没考上,就出来打工了。一开始在乡下的电子厂打工,我卖录音笔,当销售,一家一家去推销。出货的人总是拖拖拉拉的,我就干脆去仓库帮忙,后来仓库进进出出都是我一个人在弄,管仓库的电脑坏了都是我去弄好。后来从生产到销售我都要管。那时候我才18岁,月薪四千。那时候的四千,是很不错的薪水了。

“我做到二十几岁吧,觉得录音笔没前途,不能在那个厂待一辈子,特别想去大城市。就报了个培训班学设计,什么都没学到,只是稍微了解到学好了可以去哪些公司上班。后来就去设计公司当实习生,我也不知道怎么投简历,就看招牌,一家一家问过去,问他们要不要实习生,不要钱的那种。”

“就刚好遇到上一家公司?”我问。

“不是,第一家公司很小,业务也一般。师父接不到单子,我就没机会学习,我不到一个月就跑了,转了几家才到后来那家。那家最大。”她说,“其实我刚去的时候,那家公司还很小,但是我看他们老板是个懂业务的人,他那时候特别重视网络广告,我觉得他有前途。后来果然就发了。”

“你看,我说我是天命锦鲤吧,旺朋友旺公司,将来谁娶了我,是要走大运的。”她眨巴着眼睛,得意扬扬。

我想起认识她的两年前,我上过一门社会学课。老师提到加尔文的“先定论”,加尔文认为世间一切都是神意安排,人出生时宿命已定。上帝把人分为“选民”和“弃民”,选民注定成功,弃民注定失败。

我说,这不是会让教徒看破成败,不再进取吗?老师说,恰恰相反,普通人无法得知自己的命运究竟是哪一种,只能根据现实生活猜测自己可能的命运。教徒无不努力奋斗,以证明自己是被选中的幸运儿。

这个世界有没有神我不知道,但我想我已经看到选民的模样。努力,都是为了证明自己是最幸运的锦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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