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不争之争 (第2/2页)

“神游鸿冥，意生一极。心由心种，息不止息。长求诰之形絜，幻无相兮铭念。无知无妄，无源无定，其则成矣。”

剑尘话音刚落，周围的空气忽然激荡起来，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，涌入凌辰的体内，浩浩荡荡如百川汇海，不断压缩、凝聚。凌辰只觉得通体舒泰却又有些麻痒，下腹丹田处微微发热。

不知何时，凌辰的丹田中出现了一滴透明的水滴，那水滴顺着筋脉缓缓流转，游遍全身窍穴经脉之后便成了一小股水流，再周身流转一遍，便又壮大一些，如同一颗种子生根发芽，茁壮成长。如此周而复始，水流虽然细弱，却已有生生不息、连绵不绝之象，凌辰沉浸其中，浑然忘了一切，只觉得全身都因为这水流运转而充斥着力量。

“怎么样，法力流转全身的感觉不错吧？你这眼睛一闭一睁，整整两天都过去了。”

剑尘的声音突然传来，让凌辰一个激灵，从凝神感受体内法力流转中清醒过来，讶然道：“都两天了，我都没感觉。”说着又摸了摸肚子，奇怪道：“两天过去，我竟然不觉得饿。”

“刚刚凝聚出法力之源，会反哺肉身，而且精神上觉得亢奋，自然感觉不到饿，不过体力消耗其实是很大的，你还是要吃些东西才行。对了，你可知道，你那一滴法力之源的凝聚，把周围将近方圆三百里的天地灵气都抽光了。”剑尘的声音传来，有一些沉闷不清。

凌辰循声看去，只见一团浓重的水雾笼罩在他的大叔所在的木榻处，那水雾笼罩一丈方圆，极为浓重，更是呈七彩颜色，如同一个巨大不透明的肥皂泡，流光溢彩，极为美丽。

而剑尘便在这方水雾肥皂泡内，已经被遮掩的只闻其声，不见其人。

凌辰看着觉得有趣，目光向下看，只见木榻旁边的地上放着几个玉瓶，瓶内正在蒸腾起浓烈的各色雾气，这些雾气在半途中汇聚到一起，颜色便变成了彩色，不断填充进那个水雾肥皂泡内。

凌辰觉得神奇，一边看着一边问道：“大叔，你这是干嘛呢？”

“疗伤。”剑尘简短答道。

“这是个什么疗法。”凌辰咕哝一句，饶有兴趣的问道：“为什么瓶子里会冒出水雾啊？这些水雾怎么碰到一起就变色了？这个雾气为什么会成团聚在一起啊，竟然不散开？这是药液吗？”

“是的，瓶子里的都是疗伤药。至于为何如此疗法，解释起来很麻烦，等你以后慢慢就会明白这沸水腾雾、药液浸身的妙处了。”剑尘答道。

“哦。”凌辰又看了一会，兴冲冲问道：“那如果我把这几个玉瓶拿走的话，这个水雾会怎么样？”

“水雾会怎么样不重要，但你肯定会被我揍一顿。”七彩雾团中传来剑尘没好气的声音。

凌辰悻然缩了下头，很识趣的转移话题：“那个大叔你之前说我把方圆三百里的天地灵气抽光了是什么意思？”

剑尘说道：“凡行道人莫不需要抽取外界的天地灵气来修炼法力之源。而这一道关卡，因为修炼者的天赋不同，导致抽取的天地灵气数量也不同。一般情况下，行道人修炼法力之源所需的灵气是方圆五十丈到十里范围不等。当然，行道人也分天才和蠢材，有些人的天赋弱到只能抽取方圆几丈灵气，有些特别强的，比如你，直接抽掉了方圆三百里的灵气。”

凌辰闻言，不由顺杆爬，洋洋自得起来：“我天赋这么强吗？”

剑尘冷笑道：“是啊，很强。”

已经和剑尘相处一段时间，约摸知道他性情的凌辰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语气，就知道这家伙不可能只夸自己，下面肯定还有嘲笑的内容。

果不其然就听剑尘悠然说道：“你的天赋确实不错，对于很多宗门势力而言，他们都很想要你这样的天才。”接着话音一转，说道：“不过天才只是相对而言的。告诉你，单单我自己亲眼所见的人中，其天赋最强的一个，乃是我宗门中的弟子，当时他龙饮鲸吞，方圆五千七百六十里灵气为之抽取一空。而我知道历史记载的最妖孽的天才，是抽取了方圆九千余里的天地灵气，此人当时如彗星崛起，纵横天下，是他那个时代当之无愧的第一高手。”

凌辰咂舌不已，有些难以想象。

“你这样的天分，在行道人里也算得上是良才美质。只不过与天下间众多真正的天才相比，却也只能算是平庸。好在法力修炼只是行道人所看重的其中一项而已，而且行道路漫漫，起点的高低一向没有什么决定性作用，也就是拿来吹牛的时候最有用。”剑尘哈哈一笑：“这些有的没的你都别想，只要用心修炼，自然有所成就。既然走上这条路，还请你自重。”

凌辰嘿嘿一笑，不置可否，心里却自有计较，问道：“抽取天气灵气的多少，应该还是有讲究的吧？”

剑尘应道：“抽取天地灵气的多少，不仅体现了其天赋的强弱，也决定了凝练出的法力之源的精粹度。每个人凝练出的最初的法力之源大概都是那么些，但是精纯度却不同，这是和抽取外界灵气的数量成正比的。抽取灵气越多，修炼法力越快，法力也越精纯，修习使用法术时自然更得心应手，事半功倍。不过，法力的凝练程度，是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和机遇来不断锤炼的，而且随着以后境界提升，法力自然而然也会越加强劲。”

“天才在修道途中也会步入歧路，蠢材勤能补拙也可以大器晚成。所以无论优劣，你都不要太在意，不因比上而妄自菲薄，不以比下而得意忘形。前路漫长，莫争一时长短，你只要记住，道海无涯，修行如逆水行舟，不要懈怠就行了。”剑尘最后嘱咐一句。

凌辰闻言洒然一笑：“大叔，我从来没有想过去和谁比较。在弥罗城，我是在底层挣扎求生的乞儿，所有人都比我过的更好。要是去比较，那我岂不是早就把自己气死了？”

“而且我也不想和别人比较。比来比去，每个人还是自己过自己的生活，我只想不后悔就好了。”凌辰郑重的说道。

“哦？是吗？这就是你要行的道吗？”剑尘突兀问道。

“啊？”凌辰有些不明白。

“你凝聚法力之源时，刚开始根本无法找对那种正确玄妙的状态，后来又生杂念。正常来说，这时候基本上已经算是失败了。更何况，你后面陡然放松，松的根本不像是修炼，反而像是打瞌睡，这可是行道人相当忌讳的注意力不集中的状态。可就这样，你却偏偏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成功凝聚了本源法力。”

“我很少见到你这样修炼的。”

“你凝聚法力之源的过程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你对道的态度。”

“行道，态度很重要。”

“什么样的脾性决定什么样的人，什么样的态度决定什么样的大道。”

“态度出于你本身的性格思想，算是先天促就，很难改变，而且基本上决定了你以后的道。”

“你定的道，具体是什么样呢？你的性格很复杂，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？”木榻上的雾气团逐渐变淡，缓缓现出其中赤身裸体盘坐的剑尘。剑尘结束药浴，凭空变出一套衣袍披在身上，问了一句。

“当然是衣食无忧，腰缠万贯，大鱼大肉，妻妾成群啦！”凌辰一脸兴奋，半躺在木榻上双眼放光的嚷道。

“说正经的。”剑尘面无表情。

“这就是正经的啊！”凌辰一脸无辜，看着大叔瞪着自己后不由摸摸鼻子，沉吟一会，说道：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想法。”

“商贩做生意想要财源广进；农户种田想要谷粟满仓；大人养家想要衣食无忧；孩童上学想学业有成。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。行道人应该也一样吧？应该说，所有人都一样吧？”

“虽然我现在还在深山，没有真正见识行道人的世界，但他们肯定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或目标——成仙？成神？举世闻名？天下无敌？估计不外如是了。”

“而我在弥罗城，并没有自己的生活。我吃的是别人不要的馊菜剩饭，穿的是别人不要的破衣烂衫；偷别人的钱花，偷别人的东西吃，偷别人的书看——我就是这样，在人们生活的罅隙里偷偷地过自己的日子。我的生命就是弥罗城人们的生命里那些不要的边角料拼凑起来的。”凌辰苦笑一声，又振作起来：“但那有什么关系呢？”

“我吃过很多苦，受过很多罪。可越是处于底层，越是容易知足。”

凌辰望向剑尘大叔，笑道：“那些天赋异禀、得天独厚的行道人的目标肯定远大而宏伟。但我只是个在生存的泥沼里挣扎的小孩子，我只想好好的活着。以前做乞儿的时候是，以后做行道人依然是。”

“我想活着，我不想死，这就是我做行道人的目的。”

剑尘沉默许久，哑然失笑：“真是个微小务实、容易实现的目标啊。”

凌辰笑的坦然：“我学不会志向远大，更学不会气吞天下。我就是个普通人，也只想做普通人，而且我想，做普通人也是有做普通人的好处的。”

“你若是在我宗内说这番话，怕是会被逐出宗门。”剑尘感叹了一句：“我们修剑道的，可决不能如你这般甘于平凡，胸无大志。剑道就是要锋芒毕露，放荡不羁，一怒拔剑斩天穹，一狂醉眼笑苍生。而你的道太过平凡冲和，别说和剑道相比，就算扔进行道人堆里，也是个奇葩了。”

“我是贵有自知之明，懂得珍惜。不去想自己要什么，只是告诉自己，不争即安。”凌辰面有得色。

剑尘定定的看看凌辰，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激赏，却未多言。

凌辰自顾自转移话题问道：“大叔，你说你活了六千多年，行道人都会活那么久吗？？”

剑尘做闭目养神状，得意道：“那倒不是。行道人通过修炼不断达到新的境界，寿命的上限也会不断提高。但绝大多数的行道人，可是一辈子都达不到我这个境界！”

凌辰打趣道：“不会吧？大叔你境界很高吗？那为什么被打得这么惨？”

剑尘脸色一黑：“你小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！行道人世界何其壮阔，其中高手如天上星辰，暗地里更还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绝世强者，我是算得上顶尖高手，也可没到天下无敌的程度。有些老不死的超级高手，那岁数都是万年以上的。”

凌辰听得发愣，口不择言无语道：“那活的也太久了，凡人不过才百年寿命，我还觉得行道人能活个两三百岁也就够老不死的了。”

活了几千岁的剑尘闻言瞪了这倒霉孩子一眼。

自知失言的凌辰谄媚的冲大叔一笑：“看样子行道人世界还是很强大很精彩的，可是我只是个小菜鸟。大叔你是活了好几千年的高手，以后可要罩着我啊！”

“你日后若是行走江湖，谁又能真正罩着你，只能你自己努力。”剑尘翻了个白眼，警告道：“你这样惫懒的性子真是不行，在行道人的世界里很容易栽跟头的。别想着依附别人，要记住，求人不如求己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面对剑尘的说教，凌辰只能小鸡啄米一样点头，至于听进去多少那就不一定了，继续感叹道：“我是万万没想到，我前一天还在为了食物而发愁，第二天就踏上了修道之路，以后可能要去面对一个从未想象过的辽阔世界。”

剑尘笑道：“凡人生命有限，能力有限，一辈子往往枯守一城一地，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。现在的你体内法力运转不辍，等于已经跳出了之前局限你的那口井。不过你刚开始修炼，能力不够，就算知道天地广阔也无法领略其中风光，所以我暂时也不会告诉你这井外的风景。”

凌辰点点头表示明白，说道：“我懂。说话要留三分嘛，否则以后都没有存货拿来吹牛逼！”

剑尘再也受不了了，衣袍无风自动，凌辰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，啪一个跟头摔了个狗吃屎，爬起身来怒视剑尘。

剑尘装作若无其事道：“你的法力低微，每日需要勤加苦练，提升境界。但是只修炼法力是不够，还需要法术配合，双管齐下，才能提升综合实力。”说着，剑尘扔出两本书，凌辰连忙手忙脚乱的接住，只听剑尘干脆利索的说了两个字。

“背熟！”

“好嘞！”凌辰也干脆利落的回了两个字，骄傲道：“背书我最拿手了，私塾里的那些孩子没一个比我背书快！”

剑尘呵呵一笑，不置可否。

以凌辰的意识强度，就算意志压制的辛苦万分，可论起记忆力，那偏僻小城里的凡人孩子又怎么赶得上？

由着凌辰自己去背书，剑尘却面带感慨的自己低声叹了一句，“这小子的道有意思啊！不争即安？不争？”

“好！真是好一个不争。”

“凌辰小子，你可知道！”

“夫唯不争，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