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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宋清欢 第17节 (第2/2页)

“你是姚大郎娶俺姐姐时就给他当差的老人了,俺姐姐活着的时候,亏待过你吗?欢儿母亲当年,从秦州来开封俺这里探亲,自己舍不得置办衣料,倒不忘给你屋里头的带两件上好的纹锦褙子。你呢,你是怎么对她留下的嫡亲闺女的?那恶妇囚了欢儿,她连你也一块儿捆了吗?”

“你是个男子,平时进出采买恁多机会,不会想法儿偷偷给俺报个信去救人吗?俺看亲迎那天,你还穿得挺体面地,把欢儿往曾家送嘛。”

沈馥之调门儿不高,但连珠炮似的诘问句一个接着一个,说得气吞山河般教人无法反驳。

姚欢眼见着杨管家好容易恢复人色的面孔,又变得尴尬愧疚,心道,姨母就是姨母,一码归一码,她要帮衬你的时候,一副菩萨作派,她觉得有理由怼你的时候,那脸一抹,活脱脱一个女煞神。

杨管家的面庞,涨红得像块猪肝,垂目撇嘴间,于惭愧之外,又见了委屈无奈。

“姨母说的对着哩,俺真是,咳”

他转向姚欢,缓缓道,“欢姐儿,俺看着你长大,你是个好孩子,俺此番确是一百个对不住你。去岁阿郎走了,俺帮着你继母操办完丧事,她就与俺说,家里孤儿寡母,不方便再容留男仆,要赶俺回老家。你也晓得,从前黄河发水,俺婆娘、儿子媳妇、并一对孙儿,都淹死了,姚家不容俺养老,总得给俺一笔养老钱吧?阿郎走得急,没留下个话儿,你那继母见我要钱,就,就提了个条件,就是,就是你的亲事”

他嗫嚅着说不下去。

也不用说下去了,沈、姚二人岂会不明白,姚欢的继母,就是拿养老钱要挟,让杨管家一起瞒下逼嫁嫡女的事。

沈馥之开腔道:“最毒妇人心,女子要是铁了心算计,你们男子不也傻乎乎地往坑里跳?你瞧,现在恶事你也掺和了,钱呢,也没领着吧?一夜之间连个栖身之所都没了。”

杨管家埋头不语。

沈馥之任堂中的气氛沉默压抑了半晌,方又道:“杨翁,论岁数,你也可作俺叔伯辈了,俺并非要教训你出气,而是,而是你们这些男子,怎地就不明白,与那心地不良的人,是不能做交易的,更不能替他们当帮凶呐!”

嗯?怎么个意思?姚欢掂着姨母说话的路子,“你们这些男子”这好像,好像是又说起投了蔡京门下的姨父了?

第三十三章 姨父他又双叒叕闪亮登场了

北宋在迎来灭顶之灾前,中原大地已经太平了一百来年。

在古时,人类繁殖的劲头,远胜现代。只要不打仗,一国之内就算每年发水干旱加地震,也不太影响人口数字滚雪球般增长。

到了哲宗徽宗时期,京畿路,即开封府和周遭十六县,人口早已逼近一百五十万。

其中大部分,是包括十万禁军在内的、住在开封城的城市人口。

宋代开封城的面积,按照后世考证,甭管是二三十万平方公里的说法,还是四五十万平方公里的说法,都是远远小于唐长安城的。

在这样寸土寸金的繁华都市里,平民所居的街巷,人口密度相当大。

拜相亲相爱挤在一起的左邻右舍们所赐,八卦传播的速度,比开了air job还快。

不过三两天,沈家所在的云江坊里,上至白发翁媪,下至垂髫小儿,都知道,沈二嫂又收留了两个人。

沈馥之并未主动宣扬过与曾家握手言和的事,但曾府既然要避免章惇、章捷拿洪德城之战军烈属被逼嫁一事大做章,自然也不吝发动舆论力量为自己所用。

大街小巷的闲人们,如后世网络水军一般,将李格非作见证、姚欢入曾府长房做义女的佳话,轰传一番。

沈馥之明显感到,街坊们的立场,有了微妙的变化。

人就是这样,他看到你青天白日地落了难,同情之声是脱口而出的。但他若发现,咦,你非但没有因此而继续遭罪,反倒和权贵不打不相识、成了别个的座上宾了,那心里头,不长几棵柠檬树,实在是对不起真实的人性呐。

偏偏这时候,沈馥之宅里多出两个男子。

小的那个,是个刚脱了开裆裤的,倒没什么忌讳,但老的那个,据说是被姚家赶出来的管家,这么不明不白地在沈家和一屋子女眷住着,算怎么回事呢?

几个平素里没少吃沈家分享的美味汤食的妇人,好心地提醒美团,将闲言碎语传达给女主人。

而巷内头一号猫奴王婆婆,好心更是使对了方向。

她直接去汇报给了蔡荧。

我们热爱学、心系前妻的二姨父,开封太学的蔡荧学正,拎着羊肉又登门了。

这一回,有赖于王婆婆的准确情报,沈家老老小小,主主仆仆,都在。

姚欢正在鱼池边观察小龙虾是否长势喜人,见美团开门迎进的是姨父,忙行个晚辈的福礼,半是天真半是揶揄道:“姨父安康,今日又给姨母带什么词来了?”

蔡荧非常明白为自己安插神助攻的重要性,冲姚欢呵呵一乐:“欢姐儿说笑了,你的脸瞧着倒是大好了,但姨父我的填词本事,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。”

言到此处,微咳两声清清嗓子,稍稍提高些调门,继续道:“自己的词填不好,今日给你姨母带来的,还是名家词作,周美成的金陵怀古,佳丽地,南朝盛事谁记?山围故国绕清江,髻鬟对起燕子不知何世,向寻常巷陌人家,相对如说兴亡,斜阳里。”

周美成,就是周邦彦,作为宋词门外汉的姚欢,离开了度娘,关于周邦彦的词,她只会背几个不超过四个字的分句,比如“吴盐胜雪“,比如”风荷举“。不过,姚欢倒是想起了后世关于周邦彦的一个不知真假的轶闻。

据传端王赵佶做了天子后,与京城名妓李师师经常私会。李师师最擅歌咏,因而十分喜爱填词美妙的人,周邦彦就是其中的一位。某日,李师师邀周邦彦小聚,试唱他的新词,不料唱到一半,天子赵佶到了。李师师怕天子不悦,就让周邦彦躲在床下。恰逢赵佶带来新橙,宋人吃橙子爱蘸盐,李师师便命人取来细盐,剥了橙子,蘸些盐花后,喂给天子享用。不想三两日后,开封城就流传开一首词:“并刀如水,吴盐胜雪,纤手破新橙。低声问,向谁行宿。”

天子闻知,心说这不就是我和师师那日的场景回放嘛,又去李师师处一问,方知原委,气得将周邦彦贬黜出京城。

姚欢此刻听姨父拽周邦彦的词,正好一解对这个传闻的疑惑。

“姨父,这位周美成,是不是还做过一首词,什么刀、盐、橙子”

蔡荧略怔,即反应过来:“欢姐儿,你说的可是并刀如水,吴盐胜雪,纤手破新橙?”

姚欢连连点头:“对对,就是这首。”

蔡荧眉头微蹙:“这是周公最有名的一阙少年游呐。”

言下之意,很有些哀叹外甥女学素养忒低了。

姚欢心道,看看,我说吧,就知道后世多少艳史轶闻,许多都是胡说八道。这哲宗时代,哦说不定早在前头的神宗时代,周大词人就已经写好少年游了,和李师师、宋徽宗有半毛钱关系?周邦彦,今年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了吧,再等过五年,赵佶上位,又当了十来年皇帝后,周大词人都该是花甲之人了,还钻李师师床底一宿?开啥玩笑。

她正偷偷吐槽,姨母沈馥之已经从灶间来到前院,粉面带着讥讽,轻哼一声,向前夫道:“女子识经义明事理,和读不读小令有何干系?就算读小令,非要知道王党余孽的词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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