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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锦良缘 第3节 (第2/2页)

见兄妹俩呆杵着,一脸惊吓愣怔,老头两手撑着膝头立起,负手往屋里踱,“怕什么,天塌砸众人,况且还有个儿高的人顶着,一时半会儿天下还乱不了,赶紧收拾收拾,预备着吃饭!”

这么一说,俩人才注意到天已经擦黑了,忙跟着进屋,饭桌上添了几人,再加上临成是个话匣子,气氛显得很热闹。

湛湛说明儿要跟临成一道出门捉蛐蛐儿去,被她额娘一眼不眨地给否决了,“我刚从屋里找着匹细绢,裁了纳鞋底儿正好,这上头的功夫讲究,你再不跟着学起来就迟了,别总想着满世界乱溜达,蛐蛐儿能教你什么本事?”

这话把湛湛噎得无地自容,女工上她一向不大成,针头线脑天生就跟她犯冲似的,但凡她一出手,荷包啊,手绢儿啊,都被遭毁尽了。

人都是有脾气的,湛湛也不例外,第二天一大清早,临成一身破烂打扮出门逮蛐蛐儿,她只得咽下心头一口不服气,勾头坐在廊子下跟手头的活计较上劲儿了。

邧人口中,千层底也叫门堂鞋,尽管千层是个夸张的说法,可要把五六十层精挑细选出来的白布一气儿地糊成一张鞋底子,可不是个简易功夫,必须是项稳下架子,耗下精神才熬得出来的活计。

湛湛抿下一鼻头汗,伸手量了量,从小到大,郝晔的鞋码一直是她的一乍又半,照着比准出不了错。

落日沉沦中,她的肩头被天边半层烟霞染透,发隙里掺着几只细碎的花瓣儿,于是来人一眼望入门内时,见到的就是京郊这么一副疏远宁静的景致。

碳笔勾画出鞋形,再用剪子裁下来,这样忙活了大半天,才把千层底预备完毕,她转转脖子抬起头,冷不防撞见一人,穿过院门口的紫藤花架堂而皇之走了进来。

看人打扮,还挺细致,高个儿颀身,肩外罩着斗篷,靴帮儿净白抹腻,找不着一丝尘迹,由于步子迈得很开,她外祖腿脚年迈,呵腰打拱在后头跟着,使之无端透出一股反客为主的傲慢。

瞧这架势,应该大有来头,湛湛心里有些不自在,她外祖反倒不乐意了,使眼神儿一劲的呲她,满嘴溜须拍马,顺带也是跟她提个醒儿,“您屋里请,地方寒碜,王爷多担待,您当心着脚下……”

这下湛湛吃惊不小,忙起身往一旁避,

起承转合之间匆匆跟来人打了个照面。

笔墨丹青的脸廓,藏峰纳涧,真真儿是副不得多见的俊俏模样儿,只是风水有些过于深邃凶险,目光越过她不多做停留,览瞩的是一朱万顷的余阳晚景。

王爷也分茬儿,分地位,分尊卑,湛湛偷偷看着他的背影,斗篷的壁积里粘着几枚碎叶,摇摇欲坠,她觉着眼前这位黄带子的身份应该很金贵,属于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点缀,是个人物。

第6章 风挽云背

人进去了,事儿还没完,老爷子回头瞪眼使唤她,“干站着嘛呐?不赶紧为王爷喂马去!”

从自家姑奶奶跌落为弼马温,谁家胳膊肘这么地往外拐呐,湛湛心里头不平衡,鼻腔儿里低低哼唧了声,“老郎神似的,戏真多……”

话落她外祖没说什么,估摸是上了年纪耳朵不灵了,没想着前面那位王爷耳梗子微微一抽,偏头看了过来,脚下也停住不再动弹。

离得近些看,这人眼睛长得可真漂亮,跟她二伯官帽顶子上的琉璃珠儿似的,干净透亮,清晰照出她的影儿,接着视线一紧,带着些相逼的意味儿,牢牢审视她。

湛湛开始有些慌,方那话八成是一字不漏地被人给听了,这可瞎了,得罪了皇亲大爷,不上赶着找抽吗!

鬼使神差地,她连忙抽着小腿肚儿蹲身避开打量,“窝棚里没草,您瞧阴干的秸秆跟豆粨成吗?”

话是对着她外祖说的,实际上是隔山表明认错儿的态度。

正主还真就开口搭了腔,风雨轻叩瓦檐儿似的声响,不急不躁,“甭给喂猛了,畜生么,没个饥饱,嘴上也爱贪便宜。”

年轻细润中透出漫不经心,嗓音是好听,就是话中带刺儿,怎么听都掺着股一语双关的辛讽。

皇家尊贵瞩目,骂人的资历毋庸置疑,奴才被主子数落,不服也得忍着,况且还是她先起的头,湛湛心里挂火,也只得闷声道了个是。

廖士林没闻见□□味儿,觉着他这外孙女没白养,挺有眼力界儿,懂得问话,捋着下巴直点头,挥挥手驱她,“去罢,甭忘了给料子筛干净了再喂。”言罢,扭过头客套,“自家丫头,没个规矩,让王爷您见笑了。”

对方垂眸,淡笑着摇头表示无碍,隔开身后一抹背影,接着往门里踱。

旗下姑娘没有不骑马的,湛湛斜楞眼打量面前这匹,躯干平直,胸廓深广,最打眼的是那兔崽子似的鼻梁,看起来是川藏一带的河曲马无疑。

藏区是有位王爷,正经爱新觉罗氏的嫡枝儿,先帝爷的第三子,当今万岁爷的御弟,来的不能就是这位吧?

她有些懵,杵杵着不动,把茯苓给惊了一跳,忙接过她手里的箩筐,“您癔症什么呐?雷劈了似的。”

活说着,马厩底下出来一人,是那位王爷的戈什哈(侍从,护卫),脸有些糙,一看就知道是被风给吹惯了的,一面跟两人打招呼,一面接过草料往马槽里掀,“劳驾您二位帮忙整五斤白鸡仔儿,这料子不成,忒干,驹子吃了容易倒嚼(反胃),得跟鸡仔儿兑在一起喂。”

话说得中规中矩,只是口气有股颐气指使的味儿,让人听着不大舒坦,茯苓皱眉看她主子,“太太说晚上要蒸槽子糕,都预备下了。”

鸡仔儿是说鸡蛋,白鸡仔儿说的就是蛋清,普通人家的马再金贵也轮不着这种喂法,想想都觉着满身的肉疼。

不过顾忌人家王爷,湛湛不敢过多怠慢,接过茬儿道:“您都听见了,对不住,家里头本就没剩下多少,这下更没法儿往外匀了,槽子糕没鸡仔儿可做不了,我这就让人打水去,保管您这马噎不着。”

那戈什哈听了,反应不大,收眼耸肩揖了下去,湛湛反应过来,也忙跟着转身驱腿儿,浑身的粉嫩稚气被身后的来人览了个全满。

对方点手儿示意他们起身,目光视着面前这张细致珠润的脸盘儿变得捉狭起来,话出口带着无尽的调侃,抚着马脖子道:“做买卖得知道变通,没鸡仔儿,羊奶也能将就,这位爷一沾水就泻肚儿,你给想想辙,伺候好了,我这儿不差你们家的。”

敢情是挖苦她只会见钱眼开,湛湛心里懊起来,可是面儿上还要保持微笑(好生气啊),嘴犄角儿里抿出一个大写加粗狂草的不屑出来,“王爷用不着骑在别人脑袋上看人低,我们家条件是不充裕,偶尔来个客,就得预备着闹饥荒了,不过手上从不短别人家的金银,我额娘属羊,家里上下都避讳羊奶,您这马,我们家照应不了,您自个儿另外想辙罢……”

一面说着,声气儿就弱了下去,她撞着胆子半掀开眼皮看那人,兴许是脱了斗篷的缘故,身条儿看起来异常高大,影子一张就把她整个给抄了进去。

傍晚的天色昏暗,人脸色瞧着似乎也不怎么明媚,惨淡一片,表情辨别不真,应该不怎么好。

她话说的冲,一般人听了恐怕也得跟她急眼,更何况皇家的脸面大于天,厚度比灌汤包子肚儿还薄脆,一捅就烂,容不得半分侵犯,得罪上了,不定人打算怎么收拾她呢!

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,冲动是魔鬼,自找的惩罚,跪着也要领受完。

俩人蹭脸,边儿上人也跟着难堪,茯苓觉着她主子今儿吃了炮仗似的,忽然就冒失了,跟平时沉稳的风格出入太大,心惊肉跳之余忙跟着补救,出个声儿道:“咱家没有,奴才上别家打听去!”

话落也不等她回应,脚底铲着灰就奔出门外去了,呛得余下仨人舌根子底下压着土连声咳嗽。

王爷的手从马身上移下,袖口的金织绣龙张牙舞爪,晃身游了过来,湛湛冷不防吃了一惊,缩了下脖子躲进肩领里,头皮一阵一阵发麻,他领褂上的金錾花钮泛出光晕,刺得她两眼发昏,人不会是等急了发恼,要抽她罢。

他微愣,接着降下目光,鼻腔里略微哼笑了声,心不在焉地扬着眉,开口倒也没再过多计较,“刚不还挺横的么?”

湛湛窘得接不上话,被迫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样物件儿,含在手里凉津津的,是一蓝晶手串儿,似他这个人,身上有种冰冷刺骨的威严,不容分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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